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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话 还魂

第一话 还魂

暗红色的云,如撕裂的血肉,在天际间盘旋。

散落的轮毂,破碎的铁架,这车撞向了黄泉。

鲜血,

蚕蚀了视线,

染透了双眼。

在这世界的尽头,她只是安静地躺着,被血污模糊了脸。

就算如蒙克一般呐喊,却连声音都湮灭。

为何只能成为看客,痛苦地目睹这一切。

纵然,她的生命,不该消散。

可是,谁又能阻止命运的车轮碾压向前。

痛彻心扉的悲鸣,谁能听得见?

……

闷热潮湿的八月,让睡眠变成了一种煎熬。虽然白昼已至,但乌云遮蔽了阳光,从屋里只望得见灰色的天空。躺在榻榻米上的男孩,掀开被子,满脸疲惫地看着那阴云。他额上滴着汗,似是因为这阴天太闷热,又似是沉浸在方才的噩梦之中,无法自拔。

吵闹的知了在庭院里嗡嗡叫着,灰色的天空,笼罩着整个夜见山。

男孩坐起身,却在刹那间,看见庭院里站着一个黑影,待他擦拭双眼,那黑影又消失不见。他愣了一下,看了看自己的手表,已是上学的时间。男孩从床上爬起,洗漱过后,便穿上校服,挎起书包,推着自己的自行车走出了家门。

“江雾,怎么那么早,比我们约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啊。”一个染着黄色头发的男孩横坐在自行车上,讽刺着他说。

“我早就醒了,只是早上洗了个冷水澡,耽误了点时间。”江雾说着,卷起衬衫袖子,跨上了自行车,摆出一副准备完毕的架势。

那个染黄发的男孩——黑泽英史也踩上了自行车的踏板,满脸自信地说:“今天是开学第一天的比赛,如果我赢了你就请我吃午饭!”

江雾深吸一口气,说:“放马过来吧。”只见他右脚一蹬,踩着自行车冲了出去。

伊歌市江雾与黑泽英史是同学,就读于夜见山北中学。虽说他们只是在三年三班相识了一个学期,却因为对篮球的共同爱好而成了朋友。晚上,他们会一起打球并骑车回家;早上,他们又会隔三差五地在上学路上来一场自行车竞速。

英史骑着车,紧紧跟在江雾的身后,在早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如风一般穿梭。

“嘁,完全没有超车的机会啊!”英史在江雾身后大喊着。

“那是你爆发力不够!”江雾说着,又加快了他的节奏,一把将英史甩在了身后。然而,就这时,前方的路口突然出现一个黑影,就好像他早上看见的那样。江雾一惊,一不留神,自行车磕在一块水泥碎块上,失去了平衡。他握住了制动闸,但车子已经失控。

“哐啷哐啷,咚——”

江雾与自行车一起摔在了地上,而他身后的英史,则放慢了速度,嘲讽般说道:“江雾,你光有速度没有技术是不行的!午饭我要吃咖喱!”说完,他又一个加速,一溜烟骑走了。

“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,也不知道来帮我一下。”江雾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,却发现刚才那个黑影确有其人,而且被他撞得坐倒在地上。

那是一个女孩子,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,留着一头黑色秀美的长发,清亮的双眸与精致的脸蛋让江雾看得发愣。

“砰咚——”江雾看着她,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。

女孩抿着嘴唇,阴沉着脸,一言不发地坐在地上,那脚上还打着绷带。

“啊,你没事吧?”江雾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严重性,赶忙走上前去,当他注意到女孩的西式校服时,问道:“那个……你也是夜见北的学生么?”

那个女孩没有说话,只是眼神有些忧郁地看着江雾。虽说是个漂亮的女孩,但无论是谁被这么盯着都会不自在。

“你的脚受伤了吗……?”江雾有些尴尬地问到。

“车祸……”女孩低着头答到。

“咦?”江雾听到女孩平静地说出这两个字,想到这可能是在指责他,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。

“对不起,为了赔罪,我带你去医院吧。”江雾说到。

“医院就不必了,只是这样走着去上学的话,会有些不方便。”女孩又平静地回答到。她依旧阴沉着脸,勉强站起身来,步子却有些不稳。

江雾见状,赶紧扶住了她,不好意思地说:“那个……如果你不介意的话,我骑车送你去学校吧?”

女孩看着那车,似乎有些犹豫。

在通往夜见北的街道上,伊歌市江雾正缓慢地骑着自行车,而那个女孩,则侧坐在后座上,微风吹拂着她的秀发。

骑着车的江雾,脸上的表情似乎不太好看。那是做错了事,害怕随时会被人怪罪的不安神情。

“对了,既然你不去医院,那我就带你去保健室如何?”江雾试着问到。

“还是不用了……”

“那……如果可以的话,至少让我请你吃顿午饭吧?”江雾尴尬地笑着说,“你别误会,因为……我如果不为你做点什么的话,心里就会很过意不去。”

“……”女孩听着,沉默了一阵,就在江雾感觉气氛更尴尬的时候,她忽然微微笑了一下,说道:“咖喱饭就行了。”

夜见北的校门口,学生们正陆陆续续地走进校园。江雾停住了自行车,那女孩也轻轻地下了车。

“你先等我一下,我去停自行车,再来接你去保健室吧。”

“谢谢你,我自己去就行了。”女孩说着,独自向着校园里走去。

“那个——”江雾叫住了那个女孩说,“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,中午我来找你吧?”江雾说。

女孩犹豫了一下,也没说话,只是侧过了头。夏风轻轻地吹拂起着她秀美的长发,女孩似是对着他,又似是对着空气一般说:

“MISAKI。”

“MI……SAKI么?”江雾呆呆地站在原地,看着女孩逐渐远去的背影。在周围三三两两的学生中,她似乎显得格格不入,让人感觉到一丝孤单与落寞。

每个新学期的早晨,教室里都会异常热闹,三年三班的教室也是如此,人头攒动,无一例外地,大家都在交流着暑假生活。

“杏子,你作业真的做完了么?”留着俏丽短发的副班长伊藤夕树向着小野杏子问到。杏子虽说是个乖巧可爱的女孩子,但学习态度却是出了名的差。

“啊,稍等一下!”杏子抱着作业本,跑到了刚坐定的伊歌市江雾的身边,眨着她闪亮的大眼睛问道:“呐,小江雾,你数学作业都做完了么?能稍微借我‘参考’一下么?”

江雾看着杏子,例行公事般地将所有学科的作业本一字排开,放在桌上。

“有这么多呀,那我连英语作业一并拿走啦?”杏子笑着,毫不客气地拿起作业本,这时,江雾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,让她吓了一跳,就连脑袋上的双马尾辫也跟着颤了一下。

“不是你让我随便拿的么……”杏子低下头,看着江雾说。

“那也是有条件的。小野,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有一个叫MISAKI的女孩?”江雾问到。原来他刚才忘记问那女孩是几年级几班的了,如果连人都找不到,何谈请吃饭,又何谈道歉?

“叫MISAKI的女孩?”杏子眉梢一皱,又嘟起嘴巴想了想,说道:“好像不认识这样一个人的说……”这时,对策委员樱井奈美正好路过,杏子连忙拉住了她,替江雾问了这个问题。

“呐呐,奈美你认不认识一个叫MISAKI的人?”

奈美思考了下,说:“我认识的人里没人叫这个名字,不过我好像记得,1998年的三年三班有一个姓MISAKI的女孩,虽然她是‘不存在的人’,但平时她一直带着眼罩,所以我的印象比较深。”

“不存在的人”,就是与“多出来的人(即死者)”对立的存在,一加一减,据可以瞒天过海、回避诅咒。

“1998年,就是灾厄中途平息的那一年么?”杏子问。

“嗯,没错,而且在98年的灾厄中止之后,1999年的三年三班竟奇迹般地没有多出人来,也没有发生灾厄。今年的话,我们班至今为止还没有发现学生数不对,班导也一直没有指定谁成为‘不存在的人’。或许,这个诅咒已经被破除了也说不定。”奈美说完,向着江雾问道:“那么,伊歌市同学,你要找这个MISAKI有什么事呢?毕竟这个名字不太吉利,二十八年前,传说中那个死而复生的学生就叫MISAKI啊。”

“死而复生的MISAKI?”江雾皱了一下眉头,说:“那个传说我知道,但我要找的人是女生,所以应该没有关系吧?其实我找她也没有什么大事,不用大家劳师动众来帮我。”这时,他用余光看到一个人正在接近,脸上露出了厌烦的表情。

原来那人是黑泽英史,只见他从人群挤过来,大大咧咧笑着说:“哈哈!江雾,胜者为王败者为寇,今天中午请我吃饭的事情可别忘记啊!”英史说着,又重重地拍了拍江雾的肩膀。

“你还好意思说,看见我撞到人了都不过来帮忙,真是为了顿咖喱饭连良心都泯灭了!”江雾用一副死鱼眼盯着英史说到。不过,这句话很不幸地被一边的副班长夕树听到了。

夕树走到他们跟前,那温和的脸一下子板了起来,责怪着他们说:“你们两个又飙自行车?我就说你们总有一天会撞到人吧!江雾,你有没有送那个人去医院做检查?有没有作自我检讨?”

三年三班的副班长伊藤夕树平时是个挺文静的女孩子,品学兼优,但是一遇上这种违反纪律的事情,马上就会变得严厉起来,威严竟能够盖过正职班长铃木大辅。

“我想送那个女生去医院,但她还是要来学校,后来……我猜应该是去保健室了吧?”江雾皱着眉头说到。

“啊?你居然撞倒了本校的女孩子?这要是传出去,你就要变成女生公敌了哦!”

“所以说,我才想找到她,去向她赔不是啊……”

就在这个时候,班导语文老师古川今次郎走进教室,所有的人都坐回了自己的位子。伊歌市江雾所在的座位,是靠窗数第二列的最后一排。

“起立。”班长喊到,所有人都站了起来。“行礼。”所有人都弯腰鞠了一躬。

待坐下后,江雾马上就开起了小差,而且看起来似乎有些疲倦。其实,自从升上三年级以来,他就发现这些知识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,很多东西他一听就明白了,所以也毫不在意。就这样,江雾无精打采地一边转着笔、一边望着那窗台发呆。

不过,发呆的江雾发现今天的教室似乎有些不太一样。不是说有什么东西多出来了,而是说原本应该放在那里的东西,又回到了那里——在靠窗的最后一排桌椅后,还另外摆放着一张没人坐的老旧桌椅。

那副桌椅原本是被收起来的,现在却不知为何又摆在了那儿,孤零零地,突兀而又诡异,却又没有被人注意到。看着那空着的桌椅,江雾不禁想起了那个传说——

二十八年前,有一个叫做“MISAKI”的学生,他是班级里的人气王,只要有他在,三班的人都会很开心,大家都很喜爱他。然而在升上三年级后,MISAKI却因为一场车祸而丧生了,可是,三班的人都不愿接受这个现实。这时,有个人说MISAKI其实没有死,他还活着,就坐在那里。谁知,就是这一番话,引起了全班人的共鸣。于是,三班的人一直就空出一个没有人的座位,仿佛MISAKI还活着,并与大家一起学习、生活。

然而,没有人会料想到,最后MISAKI居然真的出现在了毕业合照上。

讲台上,古川老师正在讲解尼采的名言名句,而伊歌市江雾则呆然地看着那空无一人的课桌,就像看着那个已死去的MISAKI,仍然“坐”在那里上课一般。

“开玩笑,人死了,怎么可能复生呢?”

然而,江雾呆呆地看着,时间长了,好像真的看见了什么东西。似有似无,像是有一个黑影,扭曲着爬在椅子上,就在那灰暗的窗台边。江雾,慢慢瞪大了眼睛。

似乎……

似乎,

似乎这黑影,也在看着江雾。

那是一双阴森的、可怖的黑色眼睛。

江雾一愣,手上转着的笔,掉在了地上。这时,他听见有谁在喊着自己的名字。

江雾——

伊歌市江雾——

“伊歌市江雾同学!”古川老师生气地喊到。江雾被完全吓了一跳,唰地一下站了起来。

“请你来表达一下对这句话的理解!”古川老师说着,教棒指向了黑板上那句尼采的名言。

当你凝视深渊的同时,深渊也在凝视着你

——弗里德里希·尼采

“哦……”江雾调整了下思绪,回答道:“我觉得,这句话是说,任何危险的事物,你一旦发现了它,就等同于将自己置身危险。”

“所以说,你要与那些危险的事物保持距离,比如上课发呆,就有被我罚站的危险!”

“是……”江雾低下头说。

“今天就先放过你!好了,下课吧。”古川老师说完,合上了手中的书本。

“下课了?”江雾如梦初醒地看着作鸟兽散的同学,眼神有些呆滞。明明才对着那座椅看了一小会,就度过了整整一节课?不过,昨天晚上因为天气太闷热,连觉也没睡好,所以也有可能是刚才不小心睡着了,看到的黑影不过是梦罢了。

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同学,江雾坐在椅子上空想着。他手支着头,可疲倦的双眼又不停地往下耷拉。下一节课是数学测验,如果在考试中睡去可就麻烦了。江雾想到这里,拍拍脑袋,离开教室向着男厕所走去。

洗手台上的水哗哗流着,江雾用手乘着凉水,拍打着脸。他试图让自己更清醒,可越是这样,他就越是在意方才所见到的黑影。想起三年三班的传说与诅咒,江雾的脸上有些不安。

二十七年前,也就是MISAKI死后的一年,三年三班的学生不知为何多出了一人,因为大家发现准备好的课桌少了一张。在这一年里,那个所谓的诅咒才真正开始:第一个月,三班的一名学生被坠物砸死,第二个月,又有一名学生与他的哥哥一同溺死在排水渠中,而此后,每个月都至少会有一名学生或其直系家属死去。当然,诅咒还不止这些,因为与MISAKI一同车祸身亡的他的弟弟,居然也出现在了三年三班的毕业照上。而这一切的源头,都是那个回魂的夜见山岬——读作Yomiyama,MISAKI。

这就是三年三班的传说与诅咒——那个在车祸中死去的MISAKI与他的家人,先后复活回到这个班级里,与他一同回来的,还有死亡。因此而死去的人,又会如他们一般回魂,永无止境。

“可是诅咒什么的,不是早就结束了么……”江雾看着手掌心淌着的清水,喃喃自语到。1998年,灾厄进行到一半时终止;1999年,三年三班的所有师生人数正常,并没有多出来人;2000年,三年三班的师生人数也是正常,班导甚至没有指定谁成为“不存在的人”来回避诅咒,全班过了一个学期依然相安无事。

上课的铃声响了,江雾不紧不慢地离开男厕所,走进了教室。他坐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,拿出了数学考试用的草稿纸,又将尺子、铅笔和橡皮整齐地放在桌角上。然而,就在江雾等待老师派发考卷的时候,他忽然背脊发凉,感到一阵不安,就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,正如那阴森的黑影一般凝视着自己。

伊歌市江雾缓缓地转过头,把视线投向了那个老旧的桌椅……

一头秀美却阴柔的长发,一幅精致却阴沉的面孔,一双清澈却阴郁的眼睛。

那个女孩,坐在原本无人的座位上,而她的名字,就叫做——

MISAKI。

第一话完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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